墜落沙丘

「你在看什麼？」

從浴室出來的冰炎散著熱氣跟沐浴乳的香氣走近，電視上的傑克正在阻止蘿絲跳海，脫了鞋子瞎扯冰上釣魚的事情。

「鐵達尼號。」

「就是那部男主角蠢到不試著爬上門板就死掉的電影。」

「不要用結局概括這部經典電影啦。」斜了坐下的人一眼，褚冥漾沒好氣地抓過冰炎手上的毛巾蓋住那頭銀紅長髮。

冰炎習慣性地閉上眼睛、嘴角微揚，讓褚冥漾擦乾他的濕髮。

褚冥漾的手指隔著毛巾替他的學長按摩頭皮，一時停止的話題又被冰炎延續下去。

「經典？」

「對啊，我小時候菜市場都會賣鐵達尼號的海報T。」想起那個不注重版權的年代，褚冥漾記起些許回憶。「我老媽幫我跟老姊各買了一件，但是老姊死都不穿。」褚家魔女從小就性格。

電視上的捷克抓住失足的蘿絲，將她從欄杆外拉回船上，兩人雙雙跌在甲板上。

白精靈走在往黑館的路上，道路兩旁的矮樹叢下有幾隻鼠型的小幻獸探出頭，頑皮的風精靈輕輕搖晃小幻獸的鬍鬚讓它們忍不住打起小噴嚏，惡作劇成功的風精靈輕盈的竄到他的身邊，在他的耳邊發出嘻嘻笑聲。

帶著一貫的笑容，賽塔任由風精靈掛在他的肩膀上，風精靈將白精靈金色的長髮纏繞在自己半透明的手指上好玩地扎起小小的金色辮子。

享受風精靈帶來的純淨氣息，離上次鬼族入侵學院不過快要一年前的事情，學院內的汙染尚未完全排除，雖然已乾淨的不會對大部分的種族造成影響，但敏感的白精靈依舊感覺不適。

賽塔想起那些在戰爭後選擇與主神一同回到安歇之所的白精靈同伴。

有些是無法忍受不再純淨的空氣。

有些則是受不了世界種族的愚蠢。

那些無法接受異己、仇視強大、鄙視弱小的種族，在白精靈的眼中都是如此渺小，渺小的讓他們無法理解排擠的理由。

『賽塔，我的貓眼──要一起走嗎？』

移送陣的光芒後，他眼前的景色從暗沉黑紅無生機的大地轉變成綠意盎然的世界。

呼出一口氣，將那些擠壓在肺部的汙濁排出。他可以感覺到學院的結界正在修復他破損的守護，每踏出一個步伐，周身的防護就會更完全些。甩甩手，大氣精靈注意到了什麼往他靠了過來，擔心的目光注視著他甩動的手臂。

「不礙事。」他說。「晚點會去醫療班。」

美麗的大氣精靈露出了不贊成的表情，引來了風推向他的背，催促他行動。

「現在去的話米可蕥會在。」他沒記錯的話，現在是亞可蕥值班的時間，而現在又到了那件事發生的季節。

心底隱隱約約煩躁著，想起那件事又更加的沉悶。

──「再見了。」

不管用哪一個種族的祈禱方式，最終被安慰的都是被遺留下來的人。

他不想忘記、他不曾忘記。

我有一個秘密

一個誰也不知道的祕密。

一個誰也不能說的秘密。

我將那個祕密藏在誰也窺伺不到的地方。

對，一個連你也不知道的地方。

那個秘密是……

──「十一月十一日是不屬於漾漾的節日。」

回到房間的褚冥漾放下包包的瞬間嘆了一口氣，從包包拿出那盒喵喵塞給的他的餵食品時又嘆了一口氣。

拿著那盒零食看著，褚冥漾再度想起女同學的話，然後第三度嘆氣。

喵喵亂說些什麼啊，身為母胎單身十八年的勇壯少年，他很確定十一月十一日是屬於他的節日。

＊

「漾漾這給你，今天是pocky day喔。」

米可蕥在下課鐘聲敲響的同時蹦跳到褚冥漾的座位旁，無視依舊站在講台上的老師，往褚冥漾的懷中塞進一盒大眾零食。

盯著黑色大釜裡金色泡沫突出橘色液體後破裂，褚冥漾拿著大木湯匙持續攪拌鍋中液體，不時拿起旁邊的粉末加入，此時此刻的場景猛一看還真像是女巫調製毒藥。

「湯底味道夠濃嗎？要不要拿我的骨頭熬湯？」曾經在半夜把他嚇得魂飛魄散的死人骨頭在褚冥漾背後晃來晃去，只有骨頭沒有肉的身體不時發出頓頓的撞擊聲音。

死人骨頭從他的肩膀探出，帶著他覺得是惡意的好意盯著他的湯看，不停的左右換邊，邊說邊抽出自己的大腿骨推薦，煩得讓褚冥漾想一拳揍得他全身骨頭散在地。

「不用。」他忍了又忍，攪拌湯的速度都加快了。

「我的肋骨也不錯喔。」死人骨頭繼續推薦他的骨頭，很乾淨潔白的骨頭在褚冥漾的頰邊晃啊晃的。「邊煮邊用菜瓜布刷洗更有味。」

他不想煮死人骨頭湯！

褚冥漾在黑館住久了跟這些黑館的寄宿者也混得有些熟，畢竟住在黑館裡面的人就他最閒又最好嚇，被嚇昏幾次又增加力量後，他反而覺得黑館這些寄宿者比起外面那些老是叫他滾出學院還是動不動就要他加入的黑暗聯盟親切友善多了，至少黑館的寄宿者不會認為他想毀滅世界或是想要叫他毀滅世界。

事實上他認為這些寄宿者聽到他要毀滅世界大概只會大笑幾聲然後晚上繼續把他嚇個半死。

「我煮的是南瓜湯不是排骨湯，你去幫忙巧克力鍋吧。」褚冥漾拍掉肩膀上的骨頭，頭也不轉的回。

死人骨頭發出不屑的單音，蹲到角落撿他的骨頭拼回身體後再也沒有起身了。

「啊……等、等──不要啊啊啊啊啊！」

黑館四樓的妖師房間裡迴盪著高昂的慘叫聲，深夜全黑的空間裡唯一的光線來源閃爍著不平靜的紅光，房間主人看著GAME OVER的閃爍字體幾乎要哭了出來。

就差那麼一點他就要贏了啊啊啊啊！

褚冥漾瞪著敵方BOSS剩下的那一滴滴紅色血條，悲嘆到快要哭了出來。他已經卡在這關好幾個星期了，又練等又打裝好不容易再來挑戰，結果就差那麼一點點點點點……再讓他砍一刀就贏了啊！

在電腦前哀嚎了好幾秒才平靜下來，褚冥漾伸手拿起放在一旁的水瓶才發現瓶內已經見底，注意到沒水之後就連肚子也餓了起來，然後才發現時間已經到了一般人說的會有鬼跑出來嘿嘿嘿的時間，不過在這所學校裡二十四小時都會有奇怪的東西跑出來就是。

他搖搖水瓶，瞄了眼從原世界帶回來的紙箱，思考了一下後拿著水瓶走出房間。

「學長。」

好幾天沒回家的冰炎出現在黑館四樓的走廊上，右手按著自己的房門把，身上穿著的黑袍表示才剛回來。

冰炎向褚冥漾點頭回應他剛剛的招呼。

「學長剛回來嗎？」褚冥漾歪著頭打量冰炎，沒多久視線就停留在黑袍左手破損嚴重的位置。

褚冥漾現在很緊張。

坐在原世界家附近蛋糕店的櫥窗角落，看見每個像是那個人背影瞬間忍不住縮起身子，像是做錯事的小孩。

這是自從他十年前自己跑去鬼王塚找死後，第一次違背冰炎的意願。

手指捏著印刷精緻的菜單，他叫住經過的服務生，快速的點了幾個偏甜的甜點跟可可。

他需要糖份冷靜。

學長跟他是從什麼時候變成這種關係的呢？

回憶著，卻想不起那關鍵的時間跟事件，反倒是想起自己曾做過的蠢事。

啊啊啊，當初怎麼會做出這樣的事情呢？

只是想著，卻連當時的羞愧感都湧了出來，讓褚冥漾幾乎要吐出哀嚎。

不過就連那種不想回憶的羞恥時刻在過了今天之後也會變成美好的記憶吧，因為他是如此的喜歡那個人啊。

今天是情人節。

按照慣例，學長一早就出任務避難……我是說維護地球和平、保障人民生活福祉。

然後我也按照慣例的除了老姐幫老媽送來的巧克力之外，只有收到喵喵給的友情巧克力，真是有夠平凡的情人節啊。

難道我就要這樣一直度過每年都沒有愛情巧克力的情人節直到從妖師進階為資深魯蛇嗎？這樣的未來光是想想都很悲哀。

「褚同學。」

不知道打哪來的女同學猛地從黑館旁邊的草叢竄出來擋我路，手上很明顯的拿著一盒巧克力。

嗯，我很冷靜。

我絕對不會像以前一樣笑得像是白癡的收下。

「這個巧克力可以幫我轉交給冰炎學長嗎？」

……我就知道。

急速奔跑著。

陽光從枝葉間灑下，鑽過隙縫照耀著在街巷裡奔跑的他。

耳邊只剩下風聲、呼吸的喘息聲，還有……

「幹！褚冥漾！給恁背凍勒！」

……小混混的叫囂聲。

停下來的是白癡！

加快奔跑的速度，褚冥漾又拐過一個彎。在陰鬱的大樹底下，躍入眼裡的是絕望的高牆。

不會吧！有沒有這麼衰！

就如他所預料的，下一秒拘謹的敲門聲響了起來，來人在門板上敲了兩下後像是不想要經擾他似的小聲說話。

「殿下，您起來了嗎？」

「恩。」

簡單回覆過後，他讓隨從下去準備接下來的事務，自己從床上爬起進行梳洗更衣。

就算他現在已經居住在冰牙族的領地被族人尊為王子他還是習慣自己處理自己的生活起居，跟某位曾經的王子黑袍同僚不同。

……不，他其實有段時間是被人照顧著的。

瞥了眼鏡子中不變的容貌，颯彌亞面無表情的走出臥房來到前方的客廳，坐在擺滿精緻食物的桌前聽著隨從報告今日行程。

隱蔽在歷史之後的種族其實通常都不會有什麼重大事情發生，報告上來的事項都是些什麼作物收成或是某某精靈生小孩要去探望一下之類的，偶爾發生的洪水災害可以說是現在他最刺激的任務。

冰牙王子生活平乏的跟他在擔任公會黑袍時的緊張完全不能相比。

叉子插上看起來很美味的香腸放進嘴裡，卻如嚼蠟般完全無味，但是他還是嚥了下去。重覆動作幾次之後，颯彌亞推開椅子站起來，準備到書房簽核豐收月的音樂節目表，大概是皇室成員太閒了才連這種東西都要呈上來給他們過目。

精靈一走出黑館就注意到夜妖精的存在，他帶著一種像是在雨中迷失小狗的眼神仰望著三樓的某間房間。

種族責任被刻畫在靈魂中，如果一開始就沒有也許還不會這麼的哀傷，但是一旦擁有了又失去的那種痛苦宛如靈魂被撕裂。

他看過很多失去種族責任的人，他們痛苦哀傷的吶喊哭泣，甚至有些承受不住的人自我了斷。

有著悠長歲月的精靈看了眼三樓房間，又看了眼站在黑館前一動也不動的夜妖精。

願主神保佑年輕的靈魂。

第二個發現他的人是殺手家族的繼承人。

「喂，你！」西瑞一看到某個自稱他家僕人手下的傢伙也不管對方還在哀傷就直接衝過打算質問。

「……有事嗎？」夜妖精依舊盯著黑館三樓房間，頭也不回的詢問。

「漾～跑去哪了？」

柔和的晨光透進房間，似乎就連房裡的木製家具都沾染了那溫柔的色調，散出令人放鬆的鵝黃光芒。

一睜眼，就被滿滿的溫暖給包圍；在這個夏季時刻，Atlantis依舊沒有出現任何的炙熱感覺，學院中神奇的空調系統全年無休的運作著。

褚冥漾抬抬手，不是很清醒的想要揉眼睛，不知哪來的力量抓著他的手；他愣了一下，打算抗拒的下一秒，他整個人被那個不知名的力量活生生拖下床，用力的撞到宿舍的地板，痛到他悲慘的發出聲音。

「嘶……好……」

「靠！」褚冥漾吃痛的聲音還沒全部說出來就被從隔壁前代導人房間裡的發飆聲給打斷。

下一秒，手腕又被用力的拉著，對方的力氣是他比不上的大，褚冥漾無力的仰躺在地上，被拖到門口方向。

好險不是臉朝下被拖。

……現在不是想這個時候！

抬起頭，發現右手被各式各樣的紅色絲帶給纏繞，大大小小的不管粗絲跟材質像是被鮮血給浸染的深紅色彩緊緊的綁在他的手腕，每條都在褚冥漾的跳動的脈搏上打了死結。

手腕轉了幾圈，將那個正在把他往門邊扯的寬版細緻的絲帶給抓住，往自己的方向用力，同時另一隻手隨便摸到一個家具，就這樣半攙扶的站了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