墜落沙丘

教室裡的學生三三兩兩地散落在四處。

來的有點早。

金丸信二經過教室門口時迅速掃視室內，在心中下了結論，緩步走近習慣的位置。

今天第一堂課八點的課是通識課，各科系都可以選修的熱門課程，使用的教室是特別大的階梯型教室。

一階一階往下走，金丸拉鬆脖子上的圍巾，轉身走進教室裡中間偏後的位置──一個可以讓他清楚看見黑板，旁邊的棒球笨蛋上課睡覺也不會被老師發現的絕佳方位。

可供五人使用的長桌另端有個先到的人趴在桌上，同學的臉朝下埋在兩臂間看不出是誰，對方沒有發出任何聲響，安靜無聲的給人一種不起眼的感覺。金丸不是很在意地在長桌正中間放下自己的東西，自言自語了一句沒打算得到回應的問句。

「澤村那傢伙還沒來嗎？」

「……來了……」

意料之外的回應出現在旁邊，聲音在空氣中飄忽，微弱地擺盪到金丸的耳邊，金丸愣了下轉頭看見先到的同學用一種宛如電影喪屍的緩慢動作抬頭，接著他才注意到旁邊的人是澤村。

與平時朝氣吵鬧到想讓人揍的樣子不同，澤村安靜著，暗影潛伏在他的眼尾，眼睛裡是一片虛無，身體頹著，下巴與桌面的距離僅有那小小間距。

「你怎麼了？」看起來奇奇怪怪的樣子。

「呵呵。」澤村空虛的笑了兩聲，賣力地將上身又挺起一點，兩手手指搭出尖塔，下巴靠在尖塔的頂端，「若能避開猛烈的歡樂，自然也不會有很大的悲傷來訪。」

「……」這傢伙裝模作樣地在說什麼？太宰治？

看著似乎正在遙望遠方的澤村，金丸認真考慮是不是該放置不管。

「喲，澤村、金丸。」打過幾次招呼的同學忽然靠過來和他們搭話，「下星期聖誕節我們跟旁邊的女子大學約好了要唱歌，一起去湊個人數吧？」

「我是可以啦，這傢伙的話……」金丸撇頭看回依舊不在狀態的澤村，「喂，你那天應該是要跟御幸（MIYUKI）前輩一起過吧！」關於澤村的節慶安排，御幸一定會參與其中。

事實上，就算御幸前輩有事無法跟澤村一起度過也絕對不會允許這傢伙參加聯誼，以及其他前輩不認識的人所舉辦的活動。御幸前輩那樣的憤怒承受過一次就夠了，至今想來還是有點恐懼。

「美雪（MIYUKI）前輩？澤村那小子正在跟年上的人交往嗎？」不是很熟的同學猛地爆出驚呼，臉上表情複雜，混著興奮及不甘。

澤村這小子竟然有交往對象！棒球隊的了不起啊！我也想要性感的年上女友！──大概是這樣的情緒。

「呃……」金丸尷尬地發出宛如被魚刺哽住的短音。

說錯話了！

招架不住的他向澤村求救，一轉頭隨即被眼前的景象嚇到不知所措。

晶瑩淚滴從澤村的眼睛滑落，流過頰邊然後滴落到地板，在教室累積出一片水窪；澤村像是誇大表現的動畫人物一樣，默默無聲地爆出大量淚水。

教室裡所有同學的無情視線刺向金丸，用臉上表情具現化他們心聲──都是你的錯。

「為什麼一副我把他弄哭的樣子啊！」

♦

「到底怎麼了？」

金丸信二頂著全場同學及老師的譴責目光，將淚流不止的澤村拖出教室，壓上學校角落的長椅，耐心地等待他情緒過去。

這傢伙差點就把教室變成一片汪洋！

從背包裡抽出衛生紙遞給那個終於不再掉眼淚的笨蛋，金丸站著俯瞰澤村，腦袋裡不著邊際地想起上次看到這個笨蛋哭是因為少女漫畫的女主角終於告白成功之類的。

這傢伙的感情還是一樣充沛到煩人。

澤村吸吸鼻子，回覆金丸的聲音帶著濃厚鼻音，「……我跟御幸前輩吵架了。」

「……」早知道就不問了。

金丸為難地皺起眉頭，接著看到澤村哭腫的雙眼，內心掙扎幾下，從喉嚨深處發出像是鴨子一樣難聽的扁扁長音，仰天長歎。

他上輩子一定欠這傢伙不少錢！

身體跌進澤村旁邊的空位，「說吧。」

驀然地一片寂靜，氣氛變得詭譎，金丸奇怪轉頭，撞見澤村榮純又是一片汪洋。

「金丸丸，你真是個好傢伙！」

「你再不放開我，我就走了！」

♦

時間臨近年底，各地點起燈火，刺眼的光芒究竟是為了慶祝那位兩千年前出生的偉人，抑或是引導那位騎鹿的飛天老人，在現在這個時代一點也不重要。

──這是屬於戀人的節慶。

電視裡的美女主播正在介紹各地的裝飾，除了傳統的聖誕樹點燈外，近幾年增加了一些新興的事物，傳統跟流行在這個看似和平的日子裡無聲地吹起號角，在歡愉的祝歌之中比拚誰才能吸引到更多的人潮。世代對抗之外也有內戰的發生，無嘴貓的好朋友跟人形老鼠家族是每年必定會出現的精采戰爭，最近還加入了黃色寵物一族變成三方混戰。

眾多的燈飾裡其中有一個吸引住澤村，那是一顆特別高大的樹木，坐落在離他們不遠的某個商店街街尾，沒有絢麗的造型或是燈光秀，就是一顆樹木襯著一串串銀白色的小燈泡，柔和的光芒映出四周路人溫暖的表情。

「我想去！」澤村榮純興奮地在沙發上蹦跳，扯著戀人的袖子不放，硬要人將注意拉到電視上。

「……什麼？」御幸一也懶洋洋地將視線從平板上移開，看向澤村手指的前方。

「聖誕節商店街，我想去！一起去嘛，御幸前輩！」搖著無趣的男人，澤村試著說服對方。

這是他們交往後的第一個聖誕節，澤村怎麼樣都想跟御幸一起度過，到外面熱鬧的慶祝是最好的方式了。

男人的目光還在電視上，螢幕裡剛好有對情侶經過，兩人的臉上掛著淺淺的笑容。

「御幸前輩，你看，像那對情侶那樣……」

「不要。」彷彿冰雪直接覆上熱燙的爐火，御幸無情拒絕澤村的提議，「待在家裡就好。」

「可是在外面的話……」澤村還想垂死掙扎。

「在家裡的話還可以做一些小孩不宜的活動，澤村不想跟我獨處嗎♥」

御幸一也嘻笑，嘴角上彎，眼角跟眉尾都透出不懷好意的氣味。

「你、你這個色情眼鏡！」掄起沙發上的抱枕就往男人臉上砸，澤村看也不看御幸歪掉的眼鏡，轉身就往房間走去，「夠了！我找其他人去！御幸前輩就一個人顧家吧！」

♦

「完全是你的錯。」

聽完兩人爭執的經過，金丸下了結論。

「御幸前輩怎麼說也算是個名人，你該不會忘記了吧？」斜睨旁邊同學，金丸有種不意外的感覺。

怎麼說呢，澤村這笨蛋完全沒為御幸前輩設想嘛。

「我、我記得啊。」澤村吞吞吐吐地，一副就是心虛的樣子，「只不過是在我回到房間三小時後才想起來。」

「唉──」深深嘆氣，金丸為自己這個笨蛋同學感到悲哀。「總之先去道歉吧。」

「我想啊，可是御幸前輩在我們吵架隔天有工作，當天晚上就動身到關西去了。」

澤村的說明讓金丸不滿地大聲粗語：「哈啊？為什麼不在發現自己錯誤的當下道歉啊？」

「吵完架馬上道歉不就像是我輸了一樣嗎！」

事實上就是你輸了啊！

面對澤村理直氣壯的反駁，金丸莫名有種對不起前輩的感覺。

「我後來有傳簡訊給御幸，但是他的回覆好冷淡……」聲音轉弱，澤村低下頭，「怎麼辦，金丸？」

「我怎麼知道，分手吧。」

「我不想分手啦！」

澤村用力搖動金丸的手臂，他的身體像是狂風中的枯枝瘋狂搖擺。

唉，真是麻煩死了。

♦

「拿出你拖輪胎跑步的毅力像個笨蛋一樣去跟御幸前輩道歉！」金丸同學如是說。

澤村嘆了一聲，所有的哀愁化作白霧掃上臉頰，穿梭在一對對的情侶之間，他的目光駐留在智慧型手機的螢幕上。

──系統提示：沒有新通知。

手指在螢幕上滑動，翻出他跟御幸最後的聯絡。

──原來御幸前輩那麼想跟我黏在一起，那我澤村大人只好委屈一點跟前輩一起待在家裡啦！

──喔。

喔？喔是什麼意思？御幸一也！

看到御幸冷淡的回覆瞬間還是感覺生氣，不過很快就冷卻下來。

從那之後過了幾天呢？

應該要像金丸說的那樣趕快道歉才是，澤村磨磨蹭蹭地，在傳訊的小框框裡打了幾次同樣也刪了幾次，就是沒辦法將歉意送出去。

明明之前面對克里斯前輩的時候很簡單就說出口了，當對象變成御幸的時候，不知道為什麼就是無法坦白。

……是因為那傢伙不像是前輩吧，說什麼小孩不宜的活動，那個色情眼鏡！

握著手機的手不自覺用力，憤怒讓澤村用力踏步快速往前進，直到肩膀猛然被人撞上。

「抱歉。」

跟撞到他的女生同時開口，女生歉笑一聲，很快鑽進旁邊男生的懷裡，兩人嬉鬧的聲音從他耳邊掠過。

「怎麼？」抬頭，他現在才注意到路上的景象，「情侶也太多了吧！為什麼！」

他的大吼沒有引起任何人的注意，路上情侶沉浸在自己世界。兩旁的行道樹上裝飾著繽紛的彩帶，他像是闖入異世界的外來種，格格不入。

澤村拿起手機，「原來今晚是聖誕夜……」

螢幕準確地顯示出24這個數字，然後再也沒有其他。

前輩有說過什麼時候回來嗎？

腦中只剩下自己吵著要看聖誕樹的蠢主意，完全不記得戀人有沒有說過什麼時候才會回來。

「果然是個笨蛋啊，我。」

兩個人在一起才是最重要的。

他低下頭，蹭蹭發紅的鼻子，冰涼的雪花化在眼角。

♦

「我回來了。」

招呼聲被一片黑暗吸收，澤村垂下肩膀，鑰匙放上鞋櫃發出輕輕的鈍聲，接著往牆上的電燈開關伸手。

頂上電燈即將亮起的瞬間，腳下忽然亮起一顆顆圓圓的亮光，澤村的目光被吸引，順著亮光方向往前看去；顆顆串起圓形燈泡連成線散亂地從房間角落延展，在地板蜿蜒、攀爬交錯、環繞成圈，最後收束纏繞上一株小小的聖誕樹。

微弱的光源點點，將房間映成浪漫的鵝黃色；男人站在聖誕樹旁，嘴角微微上揚。

澤村深呼吸幾次，無法思考，無法動作。

直到他聽到──

「聖誕快樂，澤村。」

「御幸前輩！」

他衝上前，在御幸來不及反應的時候撲去，男人唔喔了聲被壓倒在地上。澤村把臉壓進御幸的胸膛，打算等對方先開口，接著好幾秒後誰都沒有說話。

御幸的手放在他的後腰，來回撫摸。

「……你哭了嗎？」

「才沒有哭！」

用力將臉拔起，澤村衝著御幸大喊。

「明明就哭了。」御幸苦笑，手指擦過澤村的眼角。

嘟嘴，澤村因為輕易被御幸看透感到不悅。「御幸前輩那個訊息是怎麼回事，太冷淡了吧！明明是戀人！」聲音猛然轉大，說到後面澤村怒氣上來忍不住扯起御幸的領子搖晃。

「啊啊，那個啊……」御幸似乎有點不好意思，移開視線，彆扭地搔著後頸，「想著澤村是不是還在生氣，所以……」

他看見御幸低下視線，與他對上，接著勾起嘴角。

「哭了？」

「說了沒有哭！」

豎出貓眼，用力搖晃戀人直到澤村滿意，他放下御幸的領子，轉頭看回房間裝飾。

「這真不像御幸前輩會做的。」

「……被倉持念了一頓。」想起當時的狼狽，御幸只有苦笑，「開心嗎？」

放鬆，澤村像是化開的奶油軟在御幸身上，蜜糖色的眼瞳泛出溫潤的光芒，接著拉開唇角，露出笑容，「開心。」

御幸愣了下，接著忽然往澤村逼近，手掌壓在戀人腦後，微側著臉，半闔上的眼睛緊抓住他的投手不放；澤村順從地閉眼，讓他親吻。

「聖誕快樂。」

呢喃聲摩娑嘴唇，御幸淺淺地笑了。

「……前輩。」澤村的聲音遲疑，目光不安地轉開，像是做了什麼對不起他的事情，「……我忘記買你的聖誕禮物了。」

為什麼會忘記！我這個笨蛋！澤村榮純想哭。

御幸愣住，接著笑出聲。

「哈哈哈──那我們一起去買吧。」他說，接著再度往澤村的唇前進。

──「去澤村想去的商店街買。」

事後。

「欸？御幸前輩不是不想去人多的地方嗎？」

「……為什麼？」

「因為會被人認出來？」

「哈啊？誰跟你說的？我只是想跟澤村一起做色色的事情♥」

「這個色情眼鏡！」

－END

日安，這裡是鏡玥

拖了好久的聖誕節賀文終於生出來了

最近超~~~忙~~~~

當初在噗浪問大家想看什麼文的時候，得到一致的「職棒御幸x大學生澤村」這個答案，有點意外

這篇是本子《MISAWA's BIRTHDAY》的延續，不過獨立看也沒有問題

說起來明明是御澤文，但是金丸的字數似乎比御幸還要多……嘛啊，至少金丸媽媽知道御澤在交往了(ゝ∀･)⌒☆

大遲到的聖誕賀文，希望大家喜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