墜落沙丘

男人是在新年第二天到來的。

有著折山之景的這個國家再一次的迎接了新年，彷彿是要將歡喜聲傳達給位於凌雲山頂的玉座般，附近的人們大聲的唱著歡快的歌聲，吆喝著分享自己為數不多的糧食。這個國家會越來越好的，人民都如此相信著。

這個國家在去年終於迎接了新王。

曾經就連妖魔也會餓死的土地在王的初敕後播下了種子，人民的臉上綻放著笑容，期待豐收的日子。

標仲聽著那樣的聲音，心裡卻益發沉重起來。籮筐離開他後是被丟棄了嗎？還是好好的送到王宮裡呢？有沒有熱心的官員願意好好看一看籮筐中的書信呢？青條獻給王了嗎？王來得及向路樹請願嗎？還是被像州果丞那樣貪婪的官員看到後毀壞了呢？

只要一閉上眼就能聽到山林崩毀的聲音。春天一到，陽光將冰冷的白雪融化後，雪水將會滲入地底，濕軟的泥土沒有山毛櫸的根抓住，大量的雪水將會混著泥土轟然地掩埋掉屋瓦、人民跟牲畜。從他借住的這個民宅往外看也可以看見滿佈的山毛櫸，陽光穿透過山毛櫸樹林的頂端看起來就像是因病褪色般的顏色，但是他不確定，他沒有辦法確定，因趕路而腫脹的雙腿讓他無法離開床鋪，等到他稍微可以站立的時候已經到了新年。

照顧他的婦人驚訝標仲傷口復原的速度，不過那是因為標仲是仙，才稍微可以站起他就想要到里木確認卵果，然後被婦人的先生強壓回床上休息。

這個國家會怎麼樣呢？山林崩毀後又將死掉幾個人？標仲想著這些問題，再一次流下眼淚。是不是因為他沒有將青條送到王宮、送給王害的呢？

歡慶的聲音到了第二天還沒有停，標仲聽著那個聲音決定即使只有這個里的人他也一定要將他們趕離開山毛櫸的樹林旁，不然等到山林崩毀就來不及了。

就在這個時候，男人出現在這個家的門口。

「你就是標仲嗎？」

男人用開朗的聲音問道，標仲傻傻地點了頭。

爽朗的男人穿著標仲未曾穿過的絹製的衣服，長長的深色頭髮隨意的綁紮在腦後，第一印象讓人很難討厭，是個豪爽的人。對方自稱風漢，是地官遂人派來了解山毛櫸樹林狀況的人。

「青條送到王宮了嗎？」標仲像是要跳離開床鋪般撲到男人的身上，緊揪著風漢的衣領，著急的詢問對方。

「是啊。」

「青條還活著嗎？王來得及向路樹請願嗎？山野會毀滅嗎？新王能夠拯救這個國家嗎？」

一連串的問題讓男人一直揚起的嘴角垂下，男人直盯著標仲像是要將聲音傳達到他的深處般開口。

「已經不用擔心了。」

已經不用擔心了。

「啊啊……」

一直懸著的心終於放了下來，標仲又像是孩子似的哭了起來。

他終於完成了當上國官後唯一的工作。

男人安靜地等待標仲的眼淚停止，也沒有將標仲的手拉開。從標仲眼睛裡流出的液體濺濕了男人高級的衣衫時，男人也沒有露出任何的反感。反倒是標仲在停止哭泣後不好意思地看著對方，標仲從懷裡拿出金錢賠償，男人堅決不收下半毛錢。

「這件衣服做為給你的補償便宜多了。」風漢苦笑著如此說道。

標仲不解地反問，風漢揮揮手不願多做解釋。

「雖然說很想趕快出發，不過你這樣可以走路嗎？」風漢直盯著標仲的腳。

標仲的腳雖然已經沒有一開始那樣連彎曲都無法的腫脹，不過還是相當的紅腫。風漢阻止了標仲下床的動作，用毫無苦惱的聲音說道。

「反正已經向路樹請願了，再等幾天也沒關係，是在繼州吧？病變開始的地方。」

被迫躺在床上的標仲不自在的挪動雙腳，略為羞窘的低下頭。「是，從這邊出發大約要花兩個月的時間才能到達。」明明已經將青條獻給主上了，這雙腿卻派不上用場。

「沒什麼，用騎獸很快就到了。」

標仲猛地抬頭看著風漢，對方卻已經轉頭向婦人交代其他事情。風漢從懷裡拿出一大包的錢幣，要婦人好好照顧標仲，他五天後會過來接人。

聽見風漢的話，標仲著急地下了床，無法使力的腳讓他在離開床鋪的瞬間跌下了床，發出好大的聲響，風漢跟婦人轉身過來將他扶回床上，他緊抓著風漢的衣袖不放。

「有騎獸的話我們現在就出發，興慶為了保護幼苗傷了州官已經逃了，包荒不知道會不會被連累，原本我還在的話還勉強可以保護包荒，可是……」

風漢阻止標仲繼續說下去。「傷了州官嗎，倒是有點麻煩。」可是男人的口氣一點都不煩惱的樣子。

標仲帶著希冀的眼光看著風漢，風漢輕輕地將標仲的手拉開。

「我五天後會來接你，在這之前你在這邊安心休息。」

風漢丟下這句話離開了這間房子。

標仲從夢中驚醒，他一直擔心風漢的到來是場夢，婦人端來的食物好得讓他安心，那是用風漢留下的錢買的，是這對夫婦買不起的東西。接著又開始煩惱風漢沒有依約來找他的話怎麼辦？直接到玄英宮找人嗎？還是回節下鄉跟包荒會合呢？包荒應該沒事吧？

抱持著各樣的煩惱，和風漢約定好的日子到了，風漢果然依約出現在門口，這時候標仲的腳已經可以下床走路，不過走太久又會開始疼痛。

收拾好行囊，標仲拿出錢要給一直照顧他的夫婦，他們回絕了，說風漢已經給了他們一筆錢。

緩步走近在遠一點的地方等待著他的風漢，標仲想要將風漢給夫婦的錢還他，被風漢將話題轉移到山野上而失去機會。

風漢牽著一隻白色的老虎，體型巨大的白虎背上有著一雙翅膀，那是標仲沒有看過的騎獸，標仲以為是跟國府借來的，風漢卻說是前人留下的。之後標仲才知道這種騎獸的名稱為騶虞，是最高級的騎獸。

在騶虞背上的旅行太舒服了，跟走路完全不能比，半路上他想起自己的愛馬，本想著有機會的話要去接牠的，但是他不知道要怎麼跟風漢提出休息的要求，風漢倒是注意到標仲的猶疑，不過標仲搖搖頭沒有休息的打算。

還有機會的，他想。

騎獸的速度快到不可思議，他們僅僅花了半天的時間就到了節下鄉，這讓標仲步行了一個月的旅程顯得可笑，不過標仲還是很高興。

他們在節下鄉附近空地降落回到平地，空地離包荒府邸有一段距離，風漢牽著騎獸的韁繩跟著標仲走，像是沒看過鄉下似的不停左右張望，不時還指著建築物問標仲那是什麼，雖然標仲一頭霧水還是回答了風漢。

「那是里祠。」

「就是里木在的地方？從樹木生出小孩子真是很有趣。」

標仲一點也不覺得有趣，每個里都有自己的里木，夫妻向里木祈禱，上天會審查夫妻的品格決定要不要賜與他們小孩，當夫妻通過上天的審查，里木就會結出卵果，卵果裡就裝著小孩。

首都不可能沒有里木吧？

「怎麼？到了嗎？」

聽見風漢的聲音，標仲才注意到自己不自覺地停下了腳步，他往前看發現包荒的府邸已經近在眼前。

「到了。」他說著，指引風漢將騎獸綁在包荒府邸旁邊的樹上，風漢自己找了一個隱密的地方安置白虎。

標仲一跨過門檻就喊道：「包荒、包荒！」

沒有任何的回應傳出。

擔心包荒是否被抓走的標仲加快了腳步，走進他們一直以來研究青條用的房間，包荒跟他的胥徒就在裡面，一群人圍著不知道在討論什麼。

「包荒？」

標仲輕輕搖動包荒的肩膀，包荒轉過頭看見標仲露出了笑容。

「你看，是青條的種子。」包荒的手上有一大把，前面腐朽的樹幹上也有好幾株綠色的幼苗，「里樹結果了，有好多。」

忍著想要抱住包荒大哭一場的衝動，標仲跟包荒互相凝視，標仲看見包荒眼裡的淚水。

山野終於有救了。

「看樣子，我不好好努力不行了。」

包荒這時候才注意到風漢的存在，標仲幫他們兩個人互相介紹。

沒多久，包荒就拉著風漢不停的講，講山野的事、講山毛櫸的事。風漢也很快地跟包荒熟了起來，他完全不介意脫掉身上的高級衣服穿上包荒給他的粗製布衣，兩人一起到附近山裡研究山野，就算讓他住在山裡也沒有一句抱怨的話。

「山跟海果然差很多。」這是某天風漢跟包荒從山野回來吃著晚餐時說的感想，風漢說自己不久前還是海盜，完全不瞭解山野的事物。

風漢來到節下鄉的第十天，一個大約十三、四歲的孩子出現來找他。

「尚隆。」孩子用這個名字呼喚風漢。

「你竟然還找得到我。」風漢用苦笑這麼回應對方。

「誰叫我就是這種生物。」孩子聳聳肩，纏繞頭髮的布條因他的動作垂下一段擋在他的視線前面，孩子不耐煩地撥著那段垂落的布條。「真是煩死了。」

「那你就回去。」

「才不要，帷湍他們一直纏著我問你人在哪我才跑來的，要回去你自己回去。」

「也就是說帷湍還不知道我人在這裡。」

「是沒錯，不過應該再幾天就會想到了，你在幹嘛？」終於把頭上的布條弄好，孩子用一種隨意的姿勢坐在椅子上。

風漢看了看手中的綠苗回答：「將青條的幼苗移植到山毛櫸上。」

孩子嘆了口氣，將下巴支在手掌上。「我是說你跑來這邊幹嘛？」

抬頭看著天，風漢像是思考般的沉默了幾秒，接著才緩緩的回答：「所謂的聽取民意？」

「……你真的是笨蛋。」

孩子名為六太，從這天起也住在了節下鄉。

標仲曾經看到從六太頭上的布條裡垂落的金色髮絲，他沒有看過其他人有這種髮色，標仲曾經好奇的問過風漢，六太是不是他的小孩。

風漢笑得很誇張，笑聲驚擾樹上的鳥巢，好幾隻灰色的鳥驚嚇地拍著翅膀逃走，樹頂被驚鳥搖動落下不少葉子。六太不悅的用手肘頂撞風漢的腿，風漢的笑聲才逐漸停止。

「不是不是，我跟這傢伙的關係，怎麼說呢……」風漢低下頭看著身高只到他腰部的孩子，六太也仰頭看著他。「這傢伙是我的半身，嗯……也可以說是搭檔吧。」

六太撇過頭，自己走到包荒的身邊研究包荒的工作，風漢無奈的對標仲勾起笑。

接下來的事情是在隔天發生的。

那天他們離開山野回到包荒府邸的時候，國府的遂人正等在府邸的門前。

遂人名為帷湍。

「你們竟然真的在這裡！」遂人一看到風漢跟六太隨即開口大罵。

「看來得回去了。」風漢說著，將背著的竹籃交給標仲。「不知道還能不能再見面。」

風漢留下這句話就走了。

遂人留下來自各州府的山師，山師們向包荒學習山毛櫸的救治方法，將青條種植方式跟青條的藥效帶回到各個州府裡去。

山毛櫸緩緩而確實地在雁國生長著，再也沒有在山林裡看到生病的山毛櫸，在延王統治下雁國人民也不用販賣病變的山毛櫸為生，山野越來越綠了。

標仲是在很久很久以後才知道風漢跟六太的身分。

好險標仲是仙。

延王的統治已經超過了百年，這個國家還會延續下去。

－END

日安，這裡是鏡玥

我最近又把青條之蘭拿出來重看一遍，然後腦袋就蹦出這篇

尚隆絕對曾經這樣趴趴走過！

十二國記裡面一直暗示尚隆想把雁國毀了，很期待哪天真的有機會看到

還有泰麒的故事

說好今年要出的新書呢~小野主上~~~

CWT47的攤位兩天都在G16

刊物有《特傳ONLY記念合本》、《十色無料》、《親吻本》、《捉迷藏》跟《早安本(R18)》

嗯，新刊又延期了(ㄏ￣▽￣)ㄏ   ㄟ(￣▽￣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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